等风消了,还有满园的枯枝黄叶。等雨停了,才留下泥泞难行的道路。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这漫山遍野的“回响”来的委实太大了些。
那道惊雷,可能标志了应天府下八个县盛夏的开始,可能待到一朵叫不出的桃花静悄悄的盛开,也可能是一声惊呼或一声婴孩诞生时,上天赐下的福泽。若是某个有心思的人,或是自称开了天眼的算命瞎子,想来定会做出一副真经的模样,更有甚者难免会双膝跪地,大呼苍天开眼,降下来一位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千年一遇之圣人。当然,说自己开天眼的瞎子千千万,而在雷声中被淹没啼哭的婴孩儿也有千千万,可能这一夜,下到陶朱公,上到千年一圣人,这老天爷开看也开得忒多了些,怕不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委实太过恐怖了。
这些被称为小陶朱公,小将军,小圣人的婴孩们正裹着柔软顺滑的丝绸,在奶娘丰满的怀里安睡,竟见不到一个着深色细布,没有奶水和米汤的小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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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惊雷惊了许多人心里的鬼,尤其是应天府尹武登科心里头的那只老鬼。虽然说亲自坐镇,应天府的衙役们,扛着扁担,扁担两头挂着水桶,看样子是一路跑到秦淮河畔,挑了两桶水,再一路小跑跑回巷口,将桶里仅剩下的半瓢子水泼进肆虐在侯府中的大火里。不论是不是杯水车薪,人来救火了,到底也真的有那么些人拼了命的去救火,甭管这大火有没有被人为的扑灭,甭管这偌大的侯府有没有在这大火中毁于一旦。武登科就像胸有成竹一般,任着手下的衙役偷懒耍滑,更有甚者来就火前先弄把锅底灰往脸上一糊,来了之后就往人堆儿里一藏。武登科能做到应天府尹这种位子,除了应有的关系之外,不可能不是个人精,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他一眼就能看穿。可他就是不管,翻到是从侯府中逃出来的丫鬟小厮,他倒是要一个个的都抓住,盘问一番,连盘问的活计都甩给了武大捕头,自己仿佛已经知晓一些事儿,相当不耐烦的呆在一旁,侍从将随身携带的小板凳放在武登科的尊臀下边,等着大老爷就坐。
“看似救火,实则纵火。”
“他是想烧了这座侯府啊。”李赤骑厌恶的说道,这种人他见过的实在太多,那些尸位素餐的东西,平时小偷小摸,得个势占个利,一旦自己头顶有事儿,能躲则躲,躲不了也不会真正的去扛,更会找上两三个背锅的来为他垫脚。
“你看他那副不耐烦的样子。”陆青冥躺在李赤骑身旁,他两眼看着早已没有一点星光的天空,而此刻天空昏沉沉的,也没了一般夜晚的那种清澈之感。
“怕是扰了他清梦,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
“清梦?”陆青冥笑了一声,他挪挪身子,将左腿搭在李赤骑的屁股上。
“你干嘛?”瞅着陆青冥那副懒散的样子,李赤骑瞪了他一眼。
“躺的不得劲,换个姿势。”
“你当是睡床呢?”
“指不定这位武大老爷就是从温香软玉的床上被自己不识时务的衙役给吵起来呢。”
罢了,陆青冥正过身来,像李赤骑那样趴在屋顶上:
“你瞧他的外衣,穿戴的不整齐,连里衣都露出来了,还有他的头发,不过是随便梳了梳,冠都没冠住。”
“怕不是刚脱得精光,抱着哪位欲拒还迎的淸倌儿人刚想享乐,结果却撞上了这种缺德事儿。”
也多得感谢这衙役提来的灯笼,生怕武大老爷一个没看清就摔倒地上,把灯笼都举到武大老爷面前去了,陆青冥才能这么清楚的看到武登科身上还狼狈着的衣物。
“嗯?”李赤骑看了陆青冥一眼。
“你是说他去春湖嫖娼去了?”
“我估计他嘴边还有淸倌儿人的胭脂呢,要不二哥你去看看?”
“放你娘的屁。”李赤骑骂道。
陆青冥瞟了一眼李赤骑的脸色,心头一哆嗦,看着他二哥那副比天还阴沉的样子,心里头就暗骂自己:你怎么就嘴这么欠呢?
可骂自己的同时也不忘损二哥几句:好好的你怎么就喜欢上一个**?那么多良家闺女,你都看不上眼?
“二哥,你可别想太多了。”
“指不定这位刚从秦淮河上下来的呢。”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是不安慰还不行,陆青冥心里这个不爽啊,要不是他二哥,而是他手下的缇骑,他怕是此刻就直接骂过去了。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要是说清倌儿人,勾栏瓦肆什么的比不得春湖,可春湖的水再往东流不就是秦淮河了吗......”
“朝廷宵禁,他一个应天府尹不仅无视朝廷禁令,还玩忽职守.....”
你想参他一本是吧?陆青冥翻着白眼,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芝麻饼子,吭吭的就啃了起来。
这话我可不接了!再接我就是傻子!
“哼.....不用说这应天府,就是江浙的苏杭,凡是南方富庶些的,远离北京的行省,宵禁算什么?徭役都敢随便隐瞒,区区一个宵禁.......”李赤骑似乎在自言自语,他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远离大火,特地躲在一片安静之处打瞌睡的武登科。
“你还说咱们的敌人都死绝了?”蓦然,李赤骑转过头来,瞪了陆青冥一眼,然后趁着陆青冥被他这一眼瞪得发呆的时候,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芝麻饼子。
“你干嘛?”
“快下雨了,再不吃完,浸了水泡浮囊了就不好吃了。”
说罢,干脆利落的几口就将饼子都吞干净了。
“不是吧。真要在这儿盯着一宿?”
陆青冥瘪这个脸,相当奇怪的问道。
“你可以自己回去睡觉,我盯着就好。”
“呃.......”看人家只是半夜嫖娼你就要上本子参他,这么冲动我能放心你一个人呆着吗?
“得了吧,活该我有你这个二哥,一块儿淋雨得了!”
陆青冥白了他一眼,又重新躺在一旁,两眼盯着天空。
忽然,他又转了过身。
“奇怪......不愿救火归不愿救火,他怎么一点都不太紧张?”
“什么?”
李赤骑转过头来,问道。
“侯临啊!”陆青冥低声说道:
“侯临还在火里生死未卜,武登科怎么会这么淡定?还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就算侯临只是个南京户部侍郎,四品的官儿.....但是天下的官儿都是官儿,死了一个四品,他这个应天府尹的脸面上也不可能挂的住.......”
“他不是让他手下的捕头挨个盘问从府中逃出来的小厮丫鬟吗?还都给带走了。”
李赤骑不明所以的说道。
“二哥.....你没有看过案牍库里的档子?”
“什么档子?”
陆青冥用手指敲着屋顶上的瓦片,沉默了会儿。
“南京六部,就他侯临当官儿的很奇怪,没有正妻,没有平妻,却有近二十房小妾,家里的丫鬟小厮,除了当管事儿的,没有一个是死契,签的全是活的。”
“也就是说,侯临没买过几条人命,而这些个丫鬟小厮,都不是贱籍。”
“那这事儿就奇怪了。”
“........”李赤骑听陆青冥说完,挠了挠后脑勺。
“侯临的府上突发大火,应天府尹前来救火但是救火不利,身为府邸主人更是四品官儿的侯临生死未卜,却没有人组织衙役冲进火场找侯临,反而将逃出火海来的丫鬟小厮都扣了起来,而丫鬟小厮都不是贱籍.......”
“万一是武登科想要问出侯临的位置呢?”李赤骑问道。
“二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侯临是给师父养鸽子的吗?除了养鸽子,他还在手底下干了些不为人知的活.....”
“而且二哥,你晓得侯临的出身不?”
“......不晓得......”李赤骑说道。
“二哥啊.....二哥....这都是案牍库里能看见的档子,你都不看吗?”
“你没看见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说罢,陆青冥伸出拳头。
“侯临和他那个认了大师兄为义父的弟弟,都是孤儿出身,从小就进了赤发军.....”
“到后来,就编入了北军,侯临归西北军调遣,他弟弟归东北军调遣。”
“而这么一个行伍出身,却能在应天府混到一个文职四品官儿,肯定是有人在给他铺路打基。”
“那他所能认识到的,能为他有铺路这个能力的人有多少......”
“第一个:赵将军,但是已经死了。”说罢,陆青冥竖起大拇指。
“第二个:陶侯爷,现在生死不明,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第三个:师父。也真有可能是师父为了南京锦衣卫信报给他一手抬到了户部这个位置,但是如果真的是为了信报,何不把他抬到吏部的位子上?”
“也可能......”说到这儿,陆青冥顿了一下,却不再说了。
“第四个.......就是洪厂公了。”陆青冥的那个拳头除了小指全都竖了起来,他晃着这只手说道:
“如果真是洪厂公......那把侯临抬到户部的位置上.....”
“咱们就得检讨一下南方的信报了。”
还有师父.......陆青冥心里说道,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抬到嘴上。
“........”李赤骑并没有回答陆青冥的话,他却盯着大火出神。
“反正快下雨了。”过了会儿,李赤骑说道。
“咱们得去火里看看。”
“那也得等雨停了,或者雨把大火扑小一点。”陆青冥埋着脑袋,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的事儿还是真是多。”
“二哥,你只是单纯的不想看罢了。”陆青冥笑了声:
“案牍库大大小小的档子,不见得谁敢拦着你看。”
“我嫌麻烦。”
“嗯...........”
可陆青冥的话音未落,倏然,一道黑影从他身后跃起!
等陆青冥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黑影已经离他不足三丈的距离,吓得他一个脚底打滑,差点就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幸好李赤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你瞅瞅你给陆千户吓得。”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严肃气氛,却好像在这一瞬间就被扑灭了。
黑衣人赔罪般的半跪在陆青冥面前,沉声说道:“小的见过陆千户。”
“你的缇骑?”陆青冥费了大力气才将声音给压低了,他喘着粗气,说道。
“行了,有什么事儿你就说。”李赤骑算是默认了,他将陆青冥放在自己身后,然后对着黑衣人说道。
“大人。”
“刚才余府有四个小厮骑上快马,往出城的路去了,应该是要出城。”
“而那四个人,都是薛刚烈带过来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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